在一个国家或民族的语言和文字中,不时会出现一些频率高的字词。其中,有些流动变迁,有些潮涨潮落,有些则经久不衰,始终处于语言文字的核心要津。汉语中的此类核心字词,有“心”“情”“道”等。对这些字词本身的辨析,研究其出现频率的变化、含义迁移等,不仅有助于触及一种文化的核心,而且可以发现文化的流变和趋势。本文则聚焦“体”字进行一些探索。
由“体”字组成的词汇有很多,本文仅考察由两个字组成的词汇的一部分。不计成语,含有“体”字的词汇大致可以分为名词和动词两类。作为名词的“体”,指代某种实体,如全体、集体、个体、本体、团体、整体、体系、体制、群体、总体、国体、一体……这些名词的含义相对清晰,有待探究的是动词。而作为动词的“体”,主要涉及认识论和人的某种状态。
涉及认识论的动词,如体察、体味、体会、体悟、体验、体现,基本上属于认识的过程。体察,认识之初,察看、察觉;体味,涉及嗅觉和味觉,涉及认识论应是借意。体会和体悟,分别相应于认识的初级和高级阶段。体验,将自身嵌入于场景中,感同身受,且有验证之意。“体现”有所不同。之前之“体”,主体由外到内接受信息;体现则反之,主体由内到外输出信息,且有实践的意味。具体、大体、体例,是名词,涉及认识的某种阶段。
描述某种状态(情感)的动词,又可分为两类。其一,自我的状态。如体面、得体。身体力行,此处的“身体”不是名词,而是名词“身”加动词“体”,以身去“体”(察、味、会、悟、验、现)。这些词汇,虽说描绘“自我”,实际上是做给别人看,是否体面和得体由他人评说。其二,相互之间的状态,如体贴、体谅、体惜、体恤。体己和体认,意味着彼此间的高度一致和认可。识大体,兼及认识论与群己状态。
含“体”的动词类词汇的共同特点是,定性,难以定量,以及高度个性化。一端属于独特的个人,另一端是特殊的对象和所嵌入的场景,且两端密不可分。因而由此获得的知识彼此间难以交流,属于波兰尼的“个人知识”,默会(隐性、意会)知识。撒落在众多词汇中的“体”,源于身体之“体”。如果用作名词,意味着如身体之于人般重要;如果用作动词,意味着“体”对于认识过程、人际关系和安身立命等方面的巨大作用。“体”远不止是生理,更是心理过程之“体”,进而关系到传统文化之根本。
作为动词,“体”发挥作用有三个前提:空间、时间和对象的特殊性。在空间上的近距离甚至零距离。在时间上,则为长期,或至少多次的嵌入和接触。这就是原住民及其故乡情。偶尔为之不足以“体”,不能为据,对象的特殊性在人与物的关系上,是数十年和更长时间不变、完整和活生生——庄稼和家畜一遍遍一代代地繁育,如此方可以沉浸于其中,去“体”与“会”——的生活方式;在人际关系上,莫过于乡亲们,此即熟人社会。一言以蔽之,熟土、熟事和熟人。其实,在认识过程中没有“对象”,物我不分,天人合一;你我不分,体己和体认。这样的“体”,意味着对于“对象”的全身心感知与尊重,从而形成了由许许多多的“我”与“对象”所组成的多中心共同体。这就是中国传统的农业社会。“体”,是对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高度概括。
工业化和市场经济构成对“体”的冲击。市场经济,人与物皆投入流通之中,社会则发展为陌生人社会,人际关系之远之冷令人“贴”不起来。产业分工和市场全球化则加剧了这一进程。与之相对的是“以头立地”。科技的发展既作用于“体”,也作用于“头”。人工智能正在解开认知之谜,虚拟世界提供无穷无尽且日益“增强”的场景,生物技术则试图从根本上改变人的生理构造。
(作者单位:东南大学人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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