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代负责两京建设的宇文恺撰有《东都图记》、隋著作郎诸葛颍著有《洛阳古今记》、唐著作郎邓世隆作《东都记》等。虽然这些唐东都共时文献资料多佚失,但幸运的是,河洛地区新出碑志数量巨大、内容广博、时代序列完整,保存了唐东都各种原始记录,涉及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作为当时人所记当时事,具备一定的真实性和准确性,是今人了解洛阳的重要窗口。

宅兹中土:辉光掩映、人文荟萃。洛阳历史上群星闪耀,众多杰出人物在洛阳安家。碑志所载唐代洛阳居民,从身份和来源看,主要有三大族群:一是皇族,包括李唐皇族、南朝和北魏皇族后裔。霍王李元轨、魏王李泰、雍王李贤,鄎国公主、代国公主、安乐公主等,以及一些级别稍低的皇族多居洛阳。南朝皇族后裔,以齐、梁、陈宗室为主,齐太祖五代孙萧重萼,梁长沙王五代孙萧元礼、九世孙萧元祚,梁武帝六代孙萧博,陈武帝玄孙陈玄度,陈宣帝玄孙陈希望等家于洛阳。北魏皇族后裔以元姓最为常见,昭成帝十一代孙元朗、十三代孙元子长,明元帝十四代孙元玄庆,太武帝后裔元勇,孝文帝苗裔元道、元素等亦居洛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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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是达官显贵及后裔。以16位有墓志出土的凌烟阁功臣为例,其中至少12位本人或后裔在洛阳仕宦、置宅或安葬,高士廉孙高嵘、段志玄曾孙段亮、屈突通祖孙三代、张公谨孙张忱、唐俭子唐河上、秦叔宝孙秦佾和秦利见等皆居洛阳。秦府人物刘辟恶、韩忠后人,宰相姚崇、第五琦、许圉师、牛僧孺等亦曾居洛阳。多数宅第不止一处,如姚崇在慈惠和询善坊,崔翘在明教和崇政坊,苏颋在陶化和崇让坊皆有私第。

三是因官寓族、因宦居洛者。竺让因隋初营都瀍洛而随迁洛阳。丁范先辈“历宦前朝,因家河洛”,刘吴客“远祖随宦徙寓河南,其后子孙因家于洛,故为洛人焉”,韩义方“因官受封,宅之于洛,今称河南洛阳人也”。孙思邈、李百药、白居易、刘禹锡、王之涣、崔融等本人或后人也曾居住在洛阳。

洛水以北、皇城东侧,以宫人、处士、贫民为主,承福、玉鸡、铜驼等坊因近洛水而少人居住,清幽寂静。洛水以南,遍布酒肆、旅舍、寺馆、书肆、麸行等,其富庶繁华承自隋代,“甍宇齐正,卑高如一,瑰宝充积,人物华盛。时诸行铺,竞崇侈丽,至卖菜者亦以龙须席藉之”。静仁、履道、归仁、集贤等坊密布各色园林,“筑山穿池,竹木丛萃,有风亭水榭,梯桥架阁,岛屿回环,极都城之胜概”。公族王亲、勋贵名臣、文人墨客在洛阳城穿梭交游、酬谢送别,吟哦抒怀、传赠名篇,他们聚族而居、聚族而葬,濡染着洛阳城内外,引领着蓬勃向上的文化精神和雄伟磅礴的大唐气象。

追中于洛:协和万邦、四海慕化。唐朝是中国古代的盛世,发达的农业基础、繁盛的商业经济、便捷的水运交通、深厚的文化底蕴吸引着四方各界人士纷至沓来。“雄都定鼎地,势据万国尊”,来洛安家、经商、出仕者络绎不绝。碑志记载,西域康国人康敦居洛阳旗亭里,何国人后裔何摩诃居嘉善坊。鲜卑遗绪慕容相居会节坊,担任唐河内郡武德令之职;豆卢钦望居行修坊,任唐朝宰相;奚弘敬“因官内徙,今又为河南伊阙县人也”;尉迟恕人亦在洛阳安家。唐代著名将领阿史那忠居尚善坊,突厥啜利可汗嫡孙阿史那伽居道术坊,突厥颉利可汗曾孙阿史那感居从政坊。

北魏时洛阳城南曾辟四夷馆、四夷里,外国使臣、商人、僧侣等“乐中国土风,因而宅者,不可胜数。是以附化之民,万有余家”。武周时洛阳曾设来庭县以接待外来宾客,“千官肃事,万国朝宗”。百济君主及后裔等曾居葬洛阳,朝鲜王高藏之子高震居教业坊,孙女邵陕妻居履信坊。百济人燕国公黑齿常之子黑齿俊居从善坊,百济太子孙扶余隆葬于北邙清善里。熊津西部人陈法子自百济迁居洛阳毓财坊,葬于邙山。为武则天建造天枢的波斯国大酋长兼景教传教士阿罗憾终于东都私第。粟特人康婆“家僮百数,藏镪巨万,招延宾旅,门多轩盖。锦衣珠服,入必珍羞;击钟鼎食,出便联骑”。他们见证了唐王朝国势的鼎盛,是黄河流域中原一带民族大融合的亲历者。

唐代碑志书写中的洛阳开放自信、兼容并包,崇尚多元。城内外不仅有麟凤观、弘道观、圣真观、开元观、昭成观、圣武观等道观,也有永穆寺、安国寺、敬爱寺、众香寺、福先寺、弘圣寺等佛寺。中宗时李寂因营建洛阳城内圣善寺、报慈阁等工作卓有成效而被多次拔擢,“天子嘉之,优以功最,制授朝散大夫、行豫州汝阳县令。未经考闻,又制授亳州临涣县令。一从朱绂,再绾铜章”。外来的景教、祆教和摩尼教也在洛阳生根发芽。会节坊有祆祠,“河南府立德坊及南市西坊皆有胡祆神庙。每岁商胡祈福,烹猪羊,琵琶鼓笛,酣歌醉舞”。大秦寺、胡祆神庙等与各类道观佛寺遍及洛阳城乡,鳞次栉比、共同装点着洛阳的天空与唐人的精神世界。

天地合和:崇邙清洛、郁郁佳城。黄河为百川之首:“中国川原以百数,莫著于四渎,而河为宗。”黄河是中华民族重要的精神纽带,“览百川之弘壮兮,莫尚美于黄河”。唐人在记述洛阳地貌时曾称黄河为“洪河”:“洪河之南,帝城之北。”“背洪河兮唯地之纪,傃清洛兮乃天之心。”也称之为“荣河”:“嵩岳南临,荣河东注。”“前临洛渚,频惊帝女之鸿;却负荣河,永泻龙门之竹。”洛阳位于黄河中游,北依邙山,南对伊阙,东临嵩岳,西接周山,群山环绕,境内伊、洛、瀍、涧穿流。北邙气势磅礴,“连岭修亘,苞总众山,始自洛口,西逾平阴”,有王者气象,其山面向黄河,遥对中岳,居中央尊位,控御四方,属于传统文化中源自昆仑,连缀岷山、秦岭、崤山,经泰山入海的中支“龙脉”。作为黄河重要支流的洛水,水体清澈,时人号“清洛”:“帝宅夹清洛,丹霞捧朝暾。”“对嵩少之奇峰,面河洛之通浦……松门闭兮缑山下,扬风烈兮清洛川。”“其地右王城,左太室,前临清洛,却偭崇山。”黄河之南、东都城北有温泉乡,城中有温泉,东都城南有温泉里。可以说唐代洛阳生态环境十分优良。

“洛之曲,黄图近兮形胜足。物且具,礼及数,佳城闭兮天地固。”从出土碑志看,洛阳葬地分南北两个核心区:北部以北邙为核心,诸朝皇陵、王侯将相等各类墓葬安茔于此。北邙也是唐代道教人士的重要葬地,弘道观主侯敬忠、麟趾观法师张法真、道冲观主吕玄和、圣真观法师杨曜等皆葬于北邙,多与唐代洛阳北邙山老君庙相关,“东都北邙山有玄元观,南有老君庙,台殿高敞,下瞰伊洛”。南部以龙门山、万安山为核心,主要埋葬佛教僧俗信徒。东都荷泽寺神会、天宫寺严和尚,修行寺尼报恩、遍照,安国寺尼悟因、惠隐、大智等皆葬于龙门,这与凿于北魏、盛于唐代的龙门石窟有密切关系。

以洛阳为叙事背景,在展现孝道文化氛围中维系家族纽带等时代主题,是洛阳唐志书写的重要内容:“生则爱敬,葬则尽礼,君子事亲,于是为孝。”宰相杨收由家人护送回洛与夫人合葬,“爰自沅江,迎护丧榇,抵于汝洛”。高句丽人泉南生卒于安东府官舍,其子泉献诚千里护送灵柩回洛阳。敦煌人范仙峤终于宁国县安乐寺,权殡彼郡,多年后由季弟延晖迁葬北邙先茔。

缣湘载美,恒播青竹。唐代碑志撰文、书丹上石者涉及官员、平民乃至宗教人士,他们以在场者、见证者甚至参与者身份,从民间视角书写唐王朝诸多重要史事,再现了唐代生活场景;以民间立场全景式呈现神都胜景,涵盖东都居民结构、人文及自然环境、精神世界等多方面鲜为人知的历史细节。临黄河而知中国,鉴往事而知来者。隋唐洛阳城,作为黄河文化重要载体之一,是中华文明繁荣时期的历史见证。从一块石碑的识读、保护,到一个古村落、一片老街区的修复、重建,河洛碑志为传承和赓续黄河历史文脉,守护黄河文化的“根”与“魂”,提供着丰富而宝贵的文献资源。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新出土碑志所见唐东都乡里村坊资料整理与研究”负责人、广州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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