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域文学地理坐标指在文学作品中被反复书写的边域地区地球表面纬度、经度交叉的某一球面坐标,它或者是名山大川,或者是关隘戍地,或者是城池。由于文学书写引发的注意,这一交叉点变得名声斐然,并长久引发人们的地理文化关注和游览方位关注,成为人们心目中的驿路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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凸显其边域特质。在无以数计的边域山川、戍地、城池中,能够成为边域坐标的地理名称只是少数,它们一般都具有边域地理的独特之处。或是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或是自然风光独具特色,或是过往史事引人注目,而又在文学作品中被反复书写,传唱成名。比如陇山、雁门关、萧关、日南等。
陇山,是中原和西部边域的分界线,唐诗中用到“陇头”102次,陇山26次,陇水39次,陇坂10次,多以步入陇山即是走向边塞为主题。“西流入羌郡,东下向秦川”,既是走向边塞的象征,也是远离京都和故乡的象征,使陇山、陇水的地理分界意义尤为突出。中原人步入陇山,行至分水驿,多会触景生情,难免感伤。当然,陇山不止有分界意义,还蕴含着思乡、征战与功名,如“陇阪高无极,征人一望乡”是思乡,“借问陇头水,年年恨何事。全疑呜咽声,中有征人泪”是征战,“当奋燕然笔,铭功向陇头”是鼓励建功立业。
雁门关和萧关,是通向北部和西北部边域的重要关隘。两关虽有故事,但唐诗里更突出的是其边地身份,历史故事反而很少被提及。“雁门”两字在唐诗中出现60余次,萧关诗作亦达50余首,但基本不用李牧、李广镇守雁门和汉武帝两出萧关故典,萧关也没有真正形成萧条意象。它们只因其地在边域,朔风凛冽,烽烟常起,又在唐诗中被反复使用,从而成为北部边地代称。
日南,指日南郡,汉朝灭南越国后设郡,归交趾刺史管辖。其地名得来,纯因该郡位于九郡最南面,地理位置在北回归线以南,一年中约有近两个月时间太阳从北面照射,日影在南面,故称“日南”。隋唐时期,驩州亦称日南。因地名故,成为唐代文人心目中的最南端,故唐诗中以日南指向南方极界,常与孤独、愁苦、难归等相联系,如“谁怜散花萼,独赴日南春”“思君无限泪,堪作日南泉”“相逢问愁苦,泪尽日南珠”“海国战骑象,蛮州市用银。一家分几处,谁见日南春”“家人秦地老,泣对日南图”等,使得南国的遥远和异域风情非常突出。
承载着丰富文化内涵。地理特点只是形成边域文学地理坐标的自然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唐诗中绝大部分地理文化坐标更富有文化内涵,这主要来自两个向度。
一是历史典故的融入和意义叠加。容易纳入驿路边域地理书写关注的地方,多是交通要道。交通要道的形成,自是自然地理所致,同时又在历史上有颇多故事。中国文人极善于怀古,于是要路上发生的故事、经过的名人、说过的名句,也就成为文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这一地方也就凭借着文人们的反复述说,形成层累式文化叠加,逐渐被赋予更加丰富的内涵,使它们在阅读中含蓄内敛、深沉厚重,值得反复品味,并由此成为传唱的宠儿。比如阴山、玉门关和阳关等。
阴山,原是匈奴人牧场。汉朝时匈奴被卫青、霍去病赶向绝域,阴山以南不再是匈奴生活之所。这是卫、霍功业所在之地,也是匈奴情伤之所。唐诗中直接书写阴山的作品有60余首,涉及阴山或以阴山意象为表意支撑的更多。阴山诗内涵丰富,有期冀建功立业的“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前锋直指阴山外,虏骑纷纷胆应碎”“汉家旌帜满阴山,不遣胡儿匹马还”“请书塞北阴山石,愿比燕然车骑功”等;有谈及和、战问题的“莫断阴山路,天骄已请和”“伫听阴山静,谁争万里功”;有写到匈奴人失阴山的痛苦的“单于每近沙场猎,南望阴山哭始回”“曾是五年莲府客,每闻胡虏哭阴山”等。
玉门关和阳关在汉代关隘基础上重建,是丝绸古道通西域的必经之路。唐代诗人在走向西部边域的途程中,写下很多两关诗,使两关异常著名。作为汉唐人西域戍守的极边之界,两关是唐代文人内心深处最遥远的记忆,它们承载着汉代张骞、班超、李广利等人的历史故事,内含着送友、征战、出使、功业、怨君、壮烈等多重内涵,如“魂迷金阙路,望断玉门关”“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何惭班定远,辛苦玉门关”“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生入玉门关”等咏玉关的诗句,与阳关诗中的“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谁人更唱阳关曲,牢落烟霞梦不成”“醉里不辞金爵满,阳关一曲肠千断”等,或振奋人心,或引发思考,或令人断肠,让两关诗余音袅袅,传诵不绝。
二是边域意象的生成与社会心理的注入。驿路边域意象指驿路诗人创作时的主体情感与边域客体物象融合而成的诗意镜像。诗人在写作时将自己的主观意志、思想情感、人生体验等与所见所闻的边域外物完美融合在一起,生成主客观高度契合的诗意境界,得到当时和后世的高度认可,就形成了富有意象意义的边域地标,它们在一定程度上承载着文人的某些心理认知和情感认知。比如燕然山、渔阳、鬼门关等。
燕然山,即今蒙古共和国境内的杭爱山,唐时实实在在的版图内名山。燕然山最著名的历史事件是窦宪出征,窦宪在彻底解决了汉匈纷争后在燕然山勒名,使燕然山成为建功立业的象征。如“岂要黄河誓,须勒燕然石”“伫见燕然上,抽毫颂武功”“勿使燕然上,惟留汉将功”“由来词翰手,今见勒燕然”“更就燕然石,行看奏虏功”“燕然如可勒,万里愿从公”“请书塞北阴山石,愿比燕然车骑功”“愿将班固笔,书颂勒燕然”等,都是对功业的歌颂或向往,以至今人说起燕然山,依然能够激荡起报国雄心。
渔阳,燕昭王时设立渔阳郡。隋大业末年,改无终县(今天津蓟州区)为渔阳县,唐时蓟州府治即在此。这里在唐诗中是征战之地、杀人之场,如“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杀人辽水上,走马渔阳归”等。“安史之乱”从这里起兵后,渔阳成为动乱征战的代称。提及渔阳,似乎就是满眼硝烟、四处战火。由于“安史之乱”给唐代带来的巨大破坏,唐王朝再难有恢复盛世之机会,故成为诗人们反复吟咏的对象,并赋予了浓郁的意象意义,“渔阳鼙鼓”既是历史的印记,也是文人心理上将渔阳视为战火的认知。
鬼门关,一个与传说中的魂游之所名称相同的岭南驿路关口。由于名称的象意所在,似乎人们经过此地,就进入了中国人心理中死亡必经的鬼门关,过了此关,就是人鬼两分隔、死生难再见了,所以张说有“山临鬼门路,城绕瘴江流。人事今如此,生涯尚可求”之感,沈佺期有“魂魄游鬼门,骸骨遗鲸口”之惊,杨炎有“一去一万里,千知千不还”之叹,王建有“阴云鬼门夜,寒雨瘴江秋”之忧。
由于丰富的历史故典的文化滋养和意象意义与社会心理的交融,使得一些作品一经写成,便成经典。如《送魏大从军》《渭城曲》《使至塞上》《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夜上受降城闻笛》等驿路诗歌,内蕴丰厚、深挚感人,既唱响在大唐,又传诵至永远。
助力文化品牌的打造和提升。在文化强国的大环境中进行文学书写边域地标研究,可以助益边域文化品牌的打造和提升。
文学书写地理坐标本就是一个文化名片,它是文学传承的产物,蕴含着丰富的人文精神、价值理念、精神追求,是地方文化自信、地方文化生长的重要基因,在营造地方文化环境、提升地方文化品位方面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不仅仅是唐诗,各时代诗词中,都有很多边域书写地标的丰富材料,等待着我们去搜集、整理,并以此为新时期边域文化建设服务。
边域文学书写地标研究为打造地方文化名片提供支撑,重心在于传承其文化内涵。文化是民族的灵魂,文化品牌的打造不能只有名称,而要用实实在在的材料作支撑,要有丰富厚重的内涵去充实。挖掘诗词中边域书写的丰富内涵,可以为边域文化的传承、发展和文化自信贡献力量。
拥有文化,还要学会利用文化,传播文化。几堆土丘、一座孤堡、半截城墙,只有简单的文字介绍,恐怕很难让曾经的辉煌变得鲜活。若有诗词墙、诗歌路之类的文化建设,就能恢复曾经的地理感知和文化记忆。如武威(凉州)文化广场的诗歌路、敦煌党河两岸的岸栏敦煌诗,让无数人流连忘返,在了解历史、品味诗歌的漫步中享受文化的魅力,丰富对当地的立体认知,让两地在浓郁的文化中焕发出历史的活力和诗意的光彩。这样一来既能增强本土的文化自信,又能形成文化回馈世界、世界拥抱文化的良性交融。
“不忘本来才能开辟未来,善于继承才能更好创新。”边域文学地理坐标的研究,既是对以往文学书写的学习和传承,使古代文学不再是躺在故纸堆里的无用文字,又可以提升边地人民的文化自信。挖掘、展示、传播其中有价值的元素,有助于打造和提升内涵更加丰富的边域文化品牌。
(作者系国家社科基金项目“驿路唐诗边域书写研究”负责人、河北大学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