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现代科技带来的有关人类生存与发展的一些危机,我们应反思科技与自然之间的关系及其张力。有部分学者主张,科技自身存在某种反自然性,并从科技对生存矛盾的激化、对自然空间的压迫、对人类审美或价值观的侵蚀等方面进行论证。但一些学者对此进行了反驳,认为真正反自然的并不是科技,而是人类自身的存在与发展往往会以牺牲自然为代价,科技在其中只是“催化剂”。“马克思的科技审度观”有助于厘清科技与自然关系的问题,并可为当代科技的伦理规制带来一定借鉴意义。
从“对立”到“审度”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科技给人类带来的正面积极作用是毋庸置疑的。但与此同时,人与自然、人与他者、人与自身的关系以及审美、价值观方面都受到了猛烈冲击。由于科技的发展与应用,我们的日常生活方式、伦理世界、意义世界正在被重塑。便捷高效的科技引发了生存风险与伦理危机的争议。这不禁让许多人把矛头指向科技,认为科技正是将人类异化的“元凶”。
哲学家对科技的看法也存在不同立场,既有主张立足于人道主义,将科技从资本的绑架中解救出来的态度,如法兰克福学派等;也有以海德格尔为代表,在《技术的追问》中批判有关科技的“工具主义与人类主义”的观点,主张消解技术并逐渐返璞归真,恢复自然的立场等。随着思想家的反省与呐喊,人们对科技的态度也逐渐从“盲目崇拜”到“批评抵制”,再到现在的“多元审度”。日益成熟化的科技立场,是对人类存在与发展的生存空间的负责。
刘大椿教授在《审度:马克思科学技术观与当代科学技术论研究》一书中提出了“马克思的科技审度观”。一方面,科技具有价值中立性,给我们带来了战胜自然的力量,并终将帮助人类实现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另一方面,科技在现代社会领域所表现出的对于人的控制与压迫,关键在于科技被资本所绑架,成为了践行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工具。人们对科技的立场,应从之前的正反对立,转向“多元审度”。因此,我们将分析一些观点认为的现代科技具有的反自然性究竟是什么,探讨这种对科技的看法是合理的还是有失偏颇的,然后根据这种对科技的批判立场提出自己的中立建议。
机器激化人与自然的矛盾
科技对人类生存空间反自然的加速与激化作用,可以用黑格尔的主仆辩证法来解释。在人与机器的关系中,初看人是占主导地位,机器是为了满足人的需要而被生产出来的,并且人们可以对机器发号施令。这就像主人与奴仆的关系一样,主人可以不用劳动而坐享奴仆的劳动成果,而奴仆却无权享受这些劳动成果。但正是因为劳动成果由奴仆创造,甚至我们可以说这个世界是奴仆创造的。同样的,在当前人类社会的具体实践中,很多地方都有机器的参与。现代科技从根本上改变了人类的劳动、交往、娱乐等,使人们深度依赖于机器。
我们可以明显感受到,当下世界已越发按照机器的逻辑来运转,现代化程度越高,体现得就越明显。比如,在城市中,我们已经乐于按时上班,面对着机器工作、出行、娱乐……人类通过科技制造出了许多原本在自然界中不存在的物品,并且在机器世界里的规律都显得与自然界如此不同。对于大部分现代社会中的人来说,每天除了满足基本的衣食住行之外,有很多时间都是在维持着这个充满机器的世界的正常运转。在科技的改造下,城市的一切存在都指向人的目的,这些存在就像机器的零部件一样被机械地组装在一起。从这点看,人类选择了机器,从某种程度上就是选择了与自然相分离。
资本压迫自然空间
大多数来自机器的压迫,其本质还是来自资本的压迫,而这种压迫在现代只是披上了科技的外衣。科技被资本绑架以后,便会以快速积累资本而非以人类自身为导向。这导致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被破坏,带来了环境污染、水土流失、温室效应等问题。有些人认为,这些问题都会在科技发展的过程中被解决,但科技的资本导向会对此产生极大的阻碍作用。比如,有时处理一条河流污染的花费,或远超当时通过污染所创造的效益。因此,在不加以干预的情况下,可能会出现一些不好的情况,环境乃至生命都将成为资本积累的牺牲品。
比如,1971年,福特公司生产了一款平托车,但存在安全隐患:油箱在后轴承下边,一旦后车追尾,十分容易引发油箱爆炸。而这个问题也很容易解决,只需要在后边加一个挡板将油箱隔开,并且成本只有11美元。但福特公司并没有选择这样做。恰巧在第二年就发生了这样一起交通事故,一人被当场烧死,侥幸活下来的人将福特公司告上法庭,这就是美国汽车历史上著名的“平托车公案”。福特公司在法庭上出具的一份统计表显示,增加一个挡板的成本乘以汽车数量,大于任由这种隐患存在而产生的赔偿款。这就是资本逻辑的可怕之处。若生命未被科技放在第一位,就是缺乏正义的。
所以,科技具有反自然性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被资本所绑架。当下,我们正在逐步实现生态文明的美好生活愿景,这是对以资本为导向的科技发展的致命一击。科技的进步,不应以牺牲人类自身与后代的绿色生存空间为代价。
科技侵蚀意义世界
当前,人类的本质、伦理与审美,在某种程度上都在被科技重塑。在现代社会中,人们与机器的联系越发紧密,甚至人工智能已越发深入地影响音乐、棋类、诗歌、绘画等领域。而科学与哲学、宗教、艺术等,都是我们获得知识、把握世界、认识自身的一种方式。仅从某个单一维度去认识世界,都是不完善且欠妥当的。自人类从自然中诞生以来,经过长久的磨合,已经同自然共同成为了一个和谐的整体——我们的伦理道德发端于自然的血缘关系之上,我们的审美汇聚于一件件建基于自然的艺术品中,我们对美好的想象凝结在那古老的自然神话里……这个多样性的世界本身,就是我们整个意义世界的基础——但科技似乎在改变着这一切。
所有向度的意义与价值都是毋庸置疑的,但无论通过何种方式获得的意义,都与我们生活的物质世界息息相关。对于人类的意义世界来说,物质世界有着基础性地位。即使科学技术哲学中的一些流派认为科学知识并不完全是客观的,但在改造物质世界的能力这点上,我们并不能将科学与其他形式的知识等同起来。人们之所以会感到科学主义入侵了很多其他领域,很大程度上在于科技改造了我们赖以生存的物质世界——自然的世界正在离我们远去,而人工的世界正在兴起,从而诞生了许多基于人工空间的意义、生活方式、价值观等。
构建科技与自然新的和谐
当人类将科技应用于社会中时,可能并未料想到科技对自然的改造范围如此之广、程度如此之深、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科技带来的一切好与不好,都可能被认为与我们自然的生活方式格格不入,所以容易产生科技存在反自然性的观点。而从某种意义上说,人类存在本身就有些反自然的意味,而科学只是激化了人与自然的矛盾并使其进入了我们的视野。
面对科技,我们应从以下两点入手。一方面,我们应通过制度等进行干预,将科技从资本的绑架中解救出来,让科技能够更加切实地以促进人类更好的生存和发展为导向。另一方面,我们应主动接受科技新意义世界的变革,认识到意义世界的暂时性,学会面对现实。接受当下意义世界的改变,接纳科技带来的新的审美与意义,接受与科技共生的伦理观,并在此基础之上构建科技与自然乃至人与自然新的和谐。
总之,科技本身或并不具备反自然的性质,而是人类自身的生存与繁衍往往会伴随着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与调整,而科技又越发全面深入地渗透与沉浸在人类社会之中。因此,带有“催化剂”功能的科技就容易成为被指责的对象,这明显是有失偏颇的。科技与自然关系的背后,还是人与自然的关系,而构建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文明,同样需要借助科技的力量——这也是科技向善的重要内容。
(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自然辩证法中国化及当代创新研究”(20&ZD043)阶段性成果)
(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