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经济周刊》记者 石青川 | 江苏常州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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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时代、比亚迪、理想汽车、中创新航……无论是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所有城市在新一轮产业竞逐中梦寐以求的“香饽饽”。
它们现在齐聚常州:宁德时代、比亚迪、理想汽车均在常州开设了工厂,上海特斯拉超级工厂的电池就是在溧阳高新区生产的,中创新航的总部就设在常州……站在时代潮流的风口上,常州构建了新能源产业集群,使“新能源之都”声名远播,书写了精彩动人的常州故事。
但在这场激烈的潮流竞逐中,常州并不算是“天之骄子”,外界对常州的追问也从未停止:凭什么是常州?“新能源之都”这杆大旗,常州能打多久?
甚为难得的是,常州的主政者敢于直面问题。
为什么是常州?
在全国城市都在激烈争夺新能源产业的时候,这些企业为什么都把工厂建在了常州?
多家受访企业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它们选择常州的原因不外乎两个:一个是产业链上下游的企业都在这儿,另一个是这里有宽松的营商环境。
进入常州,犹如进入一所工业产业的博物馆。据常州市工信局数据显示,国家工业 41 个大类中常州有 37 个,207 个中类中有 191 个,666 个小类中有 600 个,动力电池产业链完整度甚至能达 97%。常州拥有同类城市中最完备的产业体系。
博瑞电力便是因为产业完整而来的企业之一。常州博瑞电力副总经理张广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博瑞电力因常州变压器产业发达而在此成立,近几年开始在特高压输电领域不断壮大,也在储能领域崭露头角。
如同博瑞电力的迁入是因为常州变压器产业发达,不少企业在常州设立工厂同样是因为上下游在此,科达利便是其中之一。江苏科达利工厂负责人范振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科达利几乎就是跟着宁德时代在常州成立江苏时代和时代上汽而来的,“我们给他们生产电池壳,所以他们去哪里,我们就会研究,是不是也可以在旁边设立一个工厂。”
理想汽车的上游企业则更加直接,“我们是被理想动员过来的。”为理想汽车提供电控系统的汇川新能源汽车技术(常州)有限公司总经理李德刚接受《中国经济周刊》记者采访说。
在理想汽车常州生产工厂,一位理想汽车工作人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目前理想汽车常州生产线,组装速度已经可以达到72秒一台。
能达到如此生产速度,就是类似汇川这样的上游企业跟随而至,零件几乎均可在本地采购。
2015年中创新航、2016年江苏时代、2017年理想汽车、2018年蜂巢能源、2019年比亚迪……除了像天合光能、上上电缆这样的本土新能源企业生长,外地企业也源源不断慕名而来。而无论是其中的任何一个,都是所有城市眼中的“香饽饽”。
常州市工信局局长严德群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常州通过自己的总结将新能源产业归纳为“发电、储能、输送、应用”四个环节,常州在每个环节均已有“链主”企业。
能吸引“江苏时代”、“理想汽车”这样的“链主”企业,并不偶然。在诸多因素中,常州坚韧的工匠精神和工业底色而生的吸引力应是其中之一。
工业底色与工匠精神
1905年,当洋务派代表“中国实业之父”盛宣怀第一次坐上从家乡到北京的火车时,这位创建了中国第一家钢铁联合企业的“实业家”并没有意识到,百年后的常州新能源之都,已从此刻“萌芽”。
百年后的今天,位于常州溧阳市的江苏科达利的工厂里,钢片被不断输入一间圆柱形综合生产机器当中不断被拉伸挤压。从第一次的“帽子状”到最后一次的能装特斯拉电池的圆柱体,旁边线条分明的图纸上,标注着圆柱形电池壳被拉伸挤压13次的直观过程。
工厂里的工作人员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从钢片被送入机器,这13次压制颇为讲究,不同金属有不同的拉伸参数,而镀了防生锈材质的钢片也是经过不断计算才最终确定拉伸到什么程度才刚刚好。每一次拉伸到什么程度也要经过成千上万次实验,这样才能保证拉伸过程中,金属不被拉断,而又恰到好处地达到所需的长度。
常州能押中新能源赛道,除了产业基础外,这种深入血液的工匠精神或是更深层的原因,这些原因将在一定程度上决定常州新能源之都的大旗能打多久。
爱好研究常州文化的谢春林认为,常州发展一条产业的调性可以从一颗透光的米粒窥探一二。炒饭,是常州当地常见的主食,谢春林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炒饭,常州炒饭的米饭是把大米经过橄榄油与白醋搅拌后,蒸上四个小时后才炒制,而这样的工序也使得常州炒饭米粒颗颗晶莹剔透,口感劲道。
在炒饭名满天下的扬州旁边,常州为何还对炒饭如此执着?谢春林说,这就是常州在明清资本主义萌芽时期手工业能发展壮大的原因之一,文化的包容性以及耻为二手的钻研精神,是常州工商业韧性的基石与土壤。
类似的文化符号同样藏在常州金坛区的茅山脚下。这里曾经是一处大型液态盐卤矿,尽管不远处就是盐城这座名称中都带盐的城市,但常州依然在这座废弃的盐穴上钻研出一座东方盐湖城景区。甚至在景区不远处,还钻研并建立起了全中国首个盐穴压缩空气储能电站。
这种储能技术可以利用盐穴密闭性好,稳定性高的特点,把废弃的盐穴利用起来,可以将空气从大气环境下的1个大气压,压缩至140个大气压,并储存进盐穴,需要发电时再将其释放出来。
全球视野下的新能源之都
无论是产业基础,还是常州工匠精神的传承,都是常州发展“新能源之都”不可忽略的优势。但这只解决了大旗能打多久的土壤问题,如何补足短板才是问题另一半的关键所在。
常州的短板在哪?
常州在江苏十三市里,地域面积排倒数第二,仅有盐城的四分之一、苏州的一半;在人口上也处在江苏省中游水平,若将常州看作一名运动员,其可谓毫无静态天赋。作为曾经“苏南模式”的发源地之一,这也是常州的苦恼。作为二三线城市的常州既无资源禀赋,也缺少国内领先的应用市场。
常州市工信局相关负责人坦言,在“发储送用”四个环节中,常州在用的环节确实不如另外三个环节强,但常州真正的应用市场却不在于此。作为一座工业老城,强大的工业装备制造一直是常州一块显眼的名片,所以常州的新能源产品更多的是广泛应用于工业生产中。
一位常州本地企业主兴奋地告诉《中国经济周刊》记者:“在常州简单来说,to C的钱可能不容易赚,但to B的生意可是市场广阔。”
但本地市场根本无法支撑起这座产业链最完整、动力电池全国出货量第一的新能源之都,而常州的野心也远不止于此。当地发改委相关负责人对《中国经济周刊》记者表示,常州的新能源不局限于常州的应用市场,作为“新能源之都”应将常州新能源产业置于全国乃至全球市场来观察,常州的新能源产业是对中国新能源产业的参与与国际分工的格局,这也是应用市场直接的体现。
在这位负责人看来,常州新能源产业的聚集同时也能加快行业的科技发展速度,给全国的新能源产业赋能,提高生产效率。
据统计,截至2022年常州新能源整车产量超34万辆,占据江苏省的半壁江山,今年预计将达到70万辆;2022年动力电池产量108.5GWh,占全国的五分之一、江苏省的一半。
更直观的表现来自出口的增长。今年1—4月,常州新能源车辆、锂电池、光伏等“新三样”产品合计出口110.4亿元,增长30.7%。其中新能源车出口值增长484.3倍,对澳大利亚、欧盟和东盟出口分别增长128.9倍、4143.6倍和127倍;锂离子电池出口值增长64.9%,对印度、韩国市场出口均成倍增长;天合光能3月首次在日本展出的至尊N型光伏组件成为全场人气产品,210组件出货量超65GW,居全球第一。
以至于,在 CCTV2《对话》栏目最近播出的《中国外贸“新三样”》节目中,邀请的三位嘉宾就有两位是来自常州新能源领域的企业家。
这也是常州设立“两个超万亿”近期目标的底气:到2025年,新能源产业产值规模和资本市场新能源板块市值总量实现“两个超万亿”。
补短板和填空白
不过,将目光放到更长远的竞争格局之下,科技力量被认为是常州未来竞争力的另一个短板。
尽管常州新能源产业链门类齐全,“链主”企业布局完备,但也掩盖不了其科研的短板——除了类似天合光能这样土生土长的企业将研发中心设立在常州外,理想汽车、江苏时代、汇川新能源等各链上企业在常州的落子大多集中于生产制造环节。
想掌握产业链上“发牌”的话语权,如何将生产工厂向研发中心跃迁成为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新能源作为目前科技发展的潮流之一,技术迭代的速度要求这个产业需要大量人才与资金进行支撑。但常州没有足够多的本土高等学府,为产线提供产业工人与技术工匠还能支撑,高端科技人才的供给不足是需要直面的现实。
常州采取的办法是招揽重点实验室入驻。天目湖储能院便是其中之一,作为中科院物理所“一村三湖”中的一湖,天目湖储能院已经将电解质材料、钠离子电池、氢能等领域的数项科技成果完成了成果转化并投入企业生产。
完备的产业链为企业投入新技术提供了支撑。科技成果的转化与商业运用已成为常州的优势。
天目湖储能院总经理助理刘丽露向《中国经济周刊》记者介绍,天目湖储能院已孵化多个技术项目,有些有直接投资,有些则由相应企业投资。在电解质材料、钠离子电池、氢能等多个尖端领域帮助科技成果应用于实际。由于将技术投入产线生产顺畅,越来越多高校的实验室也在赶往常州,补全“新能源之都”的科研人员空白。
截至目前,常州已依托产业优势先后建设中科院长三角物理研究中心、西太湖细胞研究院、碳纤维研究中心等重点研发机构,与外地高校共建23家创新平台,推动天合光能、恒立液压、中创新航、中车戚研所等重点企业建设各类科研基地、实验中心、工程技术创新平台。特别值得一提的是,集中全国各地的研发机构、龙头企业、高等院校、行业协会于一体的开放平台——服务新能源之都产科教联盟即将组建完成,持续推动高新技术成果转化应用。
而在人才的争夺战中,常州的政策力度之大及所表现出的诚意,吸引力不可小觑。以人才公寓为“切口”,常州提出2021-2023年建成10万套人才公寓的目标,探索出具有常州特色的人才公寓“建管服”模式,入选住建部可复制可推广清单。据常州方面介绍,到今年底可建成11.7万套,配套相应政策实现人才公寓三年免费入住。
在常州采访期间,曾经问过市政府的一位负责同志:“常州的新能源之都为什么没有冠以中国或者世界的名头?”他没有正面回答,只是介绍了一个反映常州人特质的“园林现象”: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苏州环秀山庄是常州武进人戈裕良的代表作,苏州的另一名园燕园同样出自戈裕良之手,可见常州的造园水平。常州号称“百园之城”,命名方式独具特色,比如约园,大约是个园子;个园,就是个园子;近园,近似个园子……常州人骨子里的低调和务实在命名方式上展现得淋漓尽致。也就在常州众多园林中,有一个园子叫止园,止园表面意味到此为止,但从更深的意蕴上,或也可理解为造园的极致境界。
关于新能源之都的命名,以及新能之都的大旗常州能打多久的问题,也许也能在其中找到答案。
答案或许就在中国工业大奖、制造业单项冠军数量均列全国地级市第一的城市排位中;在百年戚机厂从机车维修到商业化运用国内首台多能量制式氢燃料机车的历史轰鸣里;在连续两届胡润中国新能源产业集聚度城市排名前五、投资热度排名第一的热力榜单上……大旗之上,镌刻的是“勇争一流、耻为二手”的常州精神。
2023年6月19日,世界新能源博览会开幕,常州新能源之都迈向了更为壮阔的征程……
责编:郭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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