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力是人类社会和国际关系中的一个基础性概念,根据戴维·贝兹和蒂姆·斯蒂文斯有关权力的理论框架,延伸出了四种网络权力属性:强制性网络权、制度性网络权、结构性网络权和生成性网络权等。这一框架为更好地理解网络空间中的权力,以及行为体之间围绕着权力互动的逻辑提供了一个综合性视角。
网络空间权力的内涵
强制性网络权主要反映了一个国家通过强制性的方式在网络空间中迫使其他行为体就范,以获取自身希望得到的结果。强制性网络权是建立在进攻和防御性网络能力之上的权力、通过网络对他国实施惩罚的权力。在俄罗斯与乌克兰的争端中,乌克兰政府、能源、交通等关键行业和金融系统遭受了持续不断的网络攻击,被迫中断服务。这其实是网络学者高度关注的行使强制性网络权力的重要案例。网络攻击不断被用于地缘政治冲突表明,对网络权力的争夺以及由此所带来的危机已经成为国际安全领域的重要议题。
制度性网络权是指通过控制网络空间中某些正式的和非正式的机构,间接获取想要达到的结果的一种权力。有一种解释认为,美国通过掌控互联网名称与数字地址分配机构(ICANN)建立对国际互联网的管理权,并将其作为一种权力对他国进行惩罚。美国政府对伊朗国家媒体机构域名的接管,使其无法正常访问,背后折射出的就是美国在网络空间中的制度性网络权。
从大国关系的角度来看,将结构性网络权定义为国家在网络空间结构中的位置和排序更能反映结构性网络权力的本质。以数据为例,美国拥有最多的海底光缆通道和数据中心。大量的海底光缆使得网络数据的传输会更多地经过美国,而数据中心使得全球的数据向美国境内单向传输。这就使得美国处于网络权力结构的中心地位。其他国家也是依据自身的数据生产、传输和存储的能力在网络权力结构中进行排序。
生成性网络权是指权力分散在社会中不同的行为体之间,行为体通过话语建构或者议程设置来掌握。网络给非国家行为体提供了分享这种主权权力的平台。如社交网络为网民成为积极的政治参与者提供了话语权、舆论场地,同时削弱了政府的权威。如多利益攸关方理念的传播,在很大程度上赋予了非国家行为体参与网络空间治理的合法性。
网络权力在国际政治中的实践
强制性网络权背后的能力建设。强制性权力往往被称为“硬实力”,在传统国际关系理论中,先进和强大的军事实力是强制性权力的代表。强制性网络权力的背后也离不开传统“硬实力”的思维,如强调网络军事实力的建设,但是网络的虚拟性使得“硬实力”难以被感知,它对强制性权力的作用难以得到发挥。
英国学者托马斯·里德曾认为网络武器对人的身体和心理所能造成的伤害都较小,暴力性较弱。因此,网络武器以及网络战所能带来的威慑力要远远小于动能武器和传统战争。尽管网络武器单独作为一种武器的暴力性较弱,但是网络结合其他攻击手段所能造成的破坏和影响是巨大而深远的。在俄乌冲突中,网络攻击先行,成为影响局势的关键因素。因此,无论是进攻性还是防御性的网络军事能力建设,都是大国提升强制性网络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
制度性网络权背后的国际机制博弈。制度性权力是一种间接的权力,但是在国际体系中却具有难以替代的作用,是确保不同权力诉求的国家达成共识、加强合作的基础。同时,国家也希望能够通过参与制度的设计运作来不断地维护自身的权力。国际机制已经成为国际社会应对全球性问题挑战、采取集体行动的基础。制度性网络权也越来越成为国家间博弈的重要领域。在联合国信息安全政府专家组(UNGGE)、联合国信息安全开放式专家组(OEWG)、打击网络犯罪开放式专家组(IEG)等国际制度中国家间的权力博弈贯穿始终。各国都希望在制度构建中能够最大化地反映自己的理念、利益和主张,同时在最大程度上去制约对手。
历届专家组工作的背后都反映了大国争夺制度性网络权力并试图通过专家组来维护自身利益的目的。第五届专家组由于美国与俄罗斯在“自卫权”和“反措施”等国际法适用问题上未能达成共识而宣告失败。
结构性网络权背后国家在网络结构中的位置。对网络结构的分析离不开对于域名解析服务(DNS)特别是根服务器的探讨。由于全球13台根服务器主要分布在美国,因此美国处于网络结构的绝对中心位置。对这一问题的分析已经比较多,在此不做进一步分析。值得注意的是,比域名更具有实质性价值的数据正在成为影响结构性网络权的关键。一个国家在网络空间的数据生产、传输、存储和使用方面的位置,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这个国家的结构性网络权力。这就解释了为何数据的流动会带来更多的价值,但是各国政府却普遍加大对数据本地化的要求。
生成性网络权背后的软实力、话语权、议程设置权。生成性权力更多地体现为通过对观念和话语的塑造来达到对行为体的影响。网络空间作为一个新的空间,生成性权力的来源更广泛,影响力也更深刻。例如,在网络空间全球治理的理念、原则和方法甚至双边的网络外交中,各国围绕着生成性权力开展了激烈的竞争。ICANN的治理权力结构深刻反映了以多利益攸关方为治理理念的生成性网络权力。ICANN的决策权掌握在自下而上的各个组织中,政府代表的权威受到了极大的制约(仅拥有决策权的咨询地位)。在技术社区的极力推动之下,即使是在联合国这样以主权国家为主体的多边机制当中,多利益攸关方的理念也开始逐步展现。
随着新兴技术的发展,关于网络权力的讨论还将会继续下去。毫无疑问的是,网络权力在国际政治中的地位还会不断提升。同时,聚焦网络权力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国际力量格局演变和国家在网络空间中的行为。
(作者系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网络空间国际治理研究中心秘书长、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