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读书日”刚过，久负盛名的英国威尔士海逸文学艺术节组委会就宣布，该艺术节将于5月26日至6月5日在瓦伊河畔海逸镇（Hay-on-Wye）举行。这已经是这座传奇的书镇第35次举办文学艺术节了。届时将有超过500位著名的作家、艺术家莅临。艺术节上将颁发最新的小说和非虚构文学奖，与往年一样，伴随文学活动的是音乐会、喜剧表演和各种娱乐节目。
这座闻名天下的小镇又要迎来一次高光时刻，让人们再次想到创造这一切的传奇人物——理查德·布斯（Richard Booth，1938—2019）。他打造的“天下旧书之都”如此美丽耀眼，如同童话般的人间福地：碧水环绕、青山叠翠间，是几百年历史的古镇，古色古香的店铺，遍布全镇的40多家旧书店和艳阳下绵延几英里的书架，以及世界各地慕名而来的络绎不绝的淘书人，向人们展示着一个令人震撼的超自然境地。
远离尘嚣，一座书镇赫然出现
1961年，从牛津大学毕业的理查德·布斯没有去闯世界，连附近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都没有去，而是直接回到了他的故乡海逸镇，开办了一家二手书店。从那之后一发而不可收，他不断收购旧书，进而带动了全镇家家户户发展旧书产业。布斯几十年如一日地努力工作，将海逸镇变成了世界第一旧书镇，成了旅游胜地。
看到他创业的时间，我深有感触，那正是我出生的第二年，等于海逸书镇的历史基本与我同龄！一个甲子，布斯先生就在这山水古镇里忙碌，经营自己的旧书王国，甚至“称王”，这是多么脚踏实地的浪漫人生啊！
威尔士与英格兰交界处的古城海逸，如今置身于国家公园中，碧绿的瓦伊河是英国第五大河，在山间绵延200多公里，汇入著名的塞文河流入大海，有山有水，有古城堡，有古老的石子路商街，是难得的风景旅游目的地。但在1961年，这座边界小镇却是穷乡僻壤。小镇有800多年的历史，但随着工业化和几次战争，这座农业文明的小镇逐渐衰落了。这一带是山区，离大城市很远，最近的火车站都在30多公里之外，没有游客进来，年轻人往往出去读了大学就不回来了，都在外谋生，美丽的小镇变得凋敝衰落。
按照这个“逃离”的逻辑和路径，牛津大学毕业生理查德是最有资格逃离故乡、在外荣身的人，至少可以打拼成功后再衣锦还乡。但他可能是心中不忍，不忍舍弃偏僻潦倒但美丽厚重的古城家乡，就是想毕业后回到家乡来工作生活，与自己的根不离不弃，与家人在一起。于是他从牛津大学回到了这个根本不需要牛津学历的小山城。
年轻的理查德看起来似乎很有情怀、很浪漫，同时也算“胸无大志”。他就是嗜书如命，喜欢古旧书，坚信“旧书不会死”（Old book never die），他说“一本书即使毫不起眼，不被99%的人瞩目，但总有1%的人需要它”。就是这么简单的信条，开启了他的家乡创业之路。他找了一座废弃的消防站，在全镇开了第一家旧书店。然后他自命为“群主”，张罗着，撺掇着镇上的人们加入他的队伍，到处搜罗旧书，再买下旧影院和废弃的古城堡（几百年历史的废墟），打造出一间又一间二手书店。穷乡僻壤的古镇竟然华丽转身为一座书镇，立即有了文化气息，也有了人气。
他们不仅在全英国收购旧书，还去美国收购，买下关闭的图书馆里的旧书，运回英国的小镇，把小镇塞满了旧书。这里成了旧书仓库，也因此成了藏书家必访之地。1976年经过申报，他成了吉尼斯世界纪录里拥有二手书最多的人，从此小镇名声大振，又吸引了别处的追随者来此开办旧书店，以至书店数量越来越多。
不是只有情怀和热爱就能成功
有些人评价说，理查德首先是个藏书迷，爱书，这是他干这一行的根本。但为什么选择了这处美丽而闭塞的地方，这说明他有经济头脑，也有市场的预见性，这与他是牛津大学毕业生不无关系。当一个人的情怀与实现理想的手段完美结合起来时，他就会有无数成功的点子和制胜法宝。据说他发现虽然家乡闭塞，但它处在威尔士和英格兰边界上，在伯明翰与布里斯托两大城市之间，还有通往爱尔兰的公路从城边穿过，这个地理位置是有利的，能帮助书镇汇聚人气。他还认为这里离伦敦距离遥远，人们不会受到伦敦的“控制”，不知这是什么意思，我理解为这里民风朴实，书香气浓厚，读书人不浮躁，不受大都市伦敦纸醉金迷的影响，会一心一意热爱读书藏书。尤其在现代社会，一片纯净的土地才适于低成本的旧书市场的发育，因旧书交易而兴的书镇，也符合低碳环保的理念，来往的人群也都是爱书之人，可谓往来无白丁，作为一个旅游胜地，以书为媒，自然平添雅趣，符合现代人的精神追求。
理查德应该在20世纪60年代就看透了这个问题。他在构筑一个远离尘嚣，又有利于人们往来的淳朴的特色书香空间，吸引同好。这样一来，他把爱好、情怀、市场都完美结合到了一起。还有，小镇上的居民竟然都被他的理念“迷惑”，信了他，愿意跟着他创业，打造特色小镇，于是世界第一旧书之都发展起来，后来证明他是对的，现在小镇就被称为“图书小镇”（town of books）。
以书为媒，汇聚天下雅士，领略绝世风光古镇，这座藏在深山人未识的秀美之地就这样在一个甲子的时间里渐渐为外界所推崇，成了网红。这说明什么？不是只有情怀和热爱就能成功，也不是任何依山傍水的童话之地都能成为网红旅游地，但缺了美丽山川又是万万不可的。一切都要天时地利人和才行。而撮合这一切的必须有一个理查德这样疯狂的情怀之人，或许读了牛津也是必不可少的条件？
全年不停业的实景“国际书展”
当然还有小镇人辛苦智慧的经营。尽管英国的二手书市场已有很多年的发展历史，市场成熟发达，几乎所有的城市都有旧书店，但像海逸镇这样规模巨大的旧书镇，还是令人叹为观止。满大街的书架，一面面墙掏空镶嵌着书橱，家家门口搭着透明的帐篷，里面摆满了古旧图书，古建筑包括古城堡都被打造成了书店，据说连小镇的街上都弥漫着旧书的味道，这个场景令人想起的就是“热爱”和“专业”几个字。
这里不用讨价还价，硬壳精装才一镑，这样的白菜价让你都不好意思再还价，直接交上十英镑，抱走十本硬壳精装古旧书才最应该！来瓦伊河畔海逸镇狂扫一番，还能游览这里的布雷肯比肯斯国家公园，在瓦伊河里划独木舟，钓鱼、骑马、打猎，还能去不远处的英国最长的河流塞文河泛舟。这样全年不停业的实景“国际书展”还能再美些吗？也许这是理查德始料未及的，只是他有了开始就守不住脚步了。
除了日常的旧书店，海逸文学艺术节成了这座小镇的世界名片。1987年，一位青年演员喜欢上了这里的自然景观和文学氛围，创办了海逸文学艺术节，从此每年的五月底到六月初都会举办一期，为期十天，算上今年这届，一共举办了35届，应该视其为法兰克福书展之外的另一大图书盛会吧。海逸文学艺术节最初由泰晤士报赞助，2001年起由英国《卫报》与海逸镇共同主办，汇聚了世界各地的文化名人，诗人、作家、艺术家、演员、音乐人、环保主义者、建筑师，甚至是科学家，都来参加各种论坛和讨论会，每次都会有300场左右的活动，还吸引了来自欧洲的大量游客。如今，这个节日已然成了英国最大规模的全民阅读活动之一。一座偏僻的小镇竟然承担起了世界级的文学艺术节的责任，节日里小镇人声鼎沸，儿童们更是快乐地置身于书的海洋中玩得不亦乐乎。
“疯狂”的理查德确实是“玩疯了”。他说他要有100万本藏书，比英国所有大学的藏书都要多。他竟然在1977年4月1日愚人节那天自封为“国王”，宣布小镇脱离英国“独立”。据报道说，他封一匹马做他的宰相，酒吧侍者被任命为“荷兰驻海逸大使”，希腊主题书店则是“希腊驻海逸使馆”。他还印刷自己的货币和邮票、发行护照，还论价贩卖爵位。作为“国王”，他每年定期举行各种仪式，任命和罢免官员、下诏书。他还异想天开，在镇中心广场上设立绞首架，对玩忽职守的官员和罪犯斩首示众，不过用的是人身模型。当然这些都可以算作是旅游娱乐节目，吸引全世界的旧书迷来此地雅聚。用当地人评价理查德的话说，他经营旧书店，不是为了钱，而是为了疯狂，为了派对和美好时光。
但这样的疯狂和美好时光却实实在在让海逸镇脱颖而出，养活了一镇2000来口人，带动了相关旅游产业，造福一方，成为传奇。2004年，英国女王授予理查德·布斯大英帝国勋位（MBE），对他为发展英国的旅游业所作出的贡献给予高度认可。
（作者系作家、翻译家，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英语环球节目中心原译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