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三星堆祭祀坑考古发掘工作的不断推进,不少“国之重器”重见天日,一次又一次地震惊天下,强烈吸引着世人的目光。近期随着央视三星堆考古现场连续三天的直播,也再次在全国掀起了新的一波三星堆热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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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这次所出土的器物中又有哪些新的面孔?又是从哪些侧面反映出三星堆文化的特质及其与中华上古文明之间的联系呢?笔者拟结合自己参加现场直播的观感,对其中几件重量级的国宝略作点评。
霍巍先生参加三星堆祭祀坑考古发掘直播
首先,大型神坛的出土丰富了三星堆祭祀场景。此次由八号坑中提取的一尊大型神坛令人极为震撼,神坛由上、中、下三层组成,上层是一个跪骑在神兽上的铜人驾驭着神兽,中层是一队由十三尊铜像组成的群像,下层是一个呈方形的基座。其中最为神奇的是这十三尊铜像造型各异,其中最为高大的四人面朝前方,跪坐在有蕉叶纹装饰的台座上,肩上有圆柱形的抬棍,上面以纵横交错的棍体承抬着上面的神兽。这四人的服饰特点均为身穿长袖紧身短裙,腰间系以宽带,赤脚,双手向上扶握抬棍。在这四尊抬棍人的中间,各有一呈坐姿的铜人像,面部似戴有面具,头发分为五股向上直立,坐于高台之上。在神坛的中央,还出现了一尊身背青铜罍的小铜像,双手握持背带,跪坐于地(图一)。
图一:十三人组神坛(缺上层神兽) 作者/供图
过去曾经在三星堆二号坑中也曾出土过一尊残破的神坛,大体上也是分为三层结构:最下层为一尊带翼的神兽,中层为四尊面向四方、手中各自持握着不同器物的铜像,头戴冠,身着短裙,最上层为一座用蕉叶形纹装饰的神坛,坛上四方各立有一排五尊小铜像,每尊铜像的双手均呈持握状,但却空无一物,最上方的铜器已经残破,无法获知其原形(图二、图三)。
将八号坑和二号坑两次出土的神坛相比较,发现两者之间最大的不同点,在于神兽的位置发生了逆转。过去认为二号坑出土神坛神兽在最下层,可能象征着地下世界,中间一层是人界,最上层为天界的所谓“三界说”。本次新发现的神坛则使“三界说”受到严重的挑战。八号坑此次出土的神坛神兽是安排在最上层,并有铜人手持缰绳加以扼控,如同正在向上飞升的神兽,其含义明显与二号坑置于神坛底部的神兽有所不同。但两尊神兽之间的造型却都大体相似,都是有翼的神兽。
图二:二号坑出土神坛 作者/供图
图三:二号坑出土神坛复原图 作者/供图
如果将两尊神坛结合起来加以观察,可以更加细致地观察到三星堆祭祀场景的再现,上面出现的人物形象更加丰富,折射出当时参与祭祀的人群各有司职、分工不同,有的是主祭的祭司(如其中的戴冠者和戴面具者),有的则可能只是较为低层的力士(如抬棍者、背罍者),通过他们不同的身姿、服饰以及组合而成的场面,为我们寻找破解三星堆祭祀场景之谜,无疑提供了最为直接的图景。
其次,此次十分引人注目的是三星堆七号坑中出土了一件被网友们戏称为“月光宝盒”的青铜龟背形网格状器。
这件器物上下两面各有青铜网状物相合在一起,中间有一块与网格状器大小相仿的玉石器,在玉石器的表面可以明显观察到有用丝织物包裹的痕迹。由此推测,这块玉石器应当是一件在祭祀活动中有着重要意义的“重器”。人们最大的期待,是希望在上面发现纹样、图案甚至文字的遗存,从而一举破解三星堆是否存在文字之谜。
图四 七号坑出土的龟背形网格状青铜器 作者/供图
但我认为,无论最终的发掘清理结果如何,从这件器物的造型特点上,也可以反映出它的特殊意义。铜器上层龟背形的造型,让人联想到中原文明中以龟甲作为“国之典册”的象征意义;铜器四角上各有龙形装饰的四个短柄,也暗示着当时是否有可能由四人如同扶辇般地持扶其前行,将其运送到祭祀指定的场域;铜器上部专门铸造出两件软柔的青铜飘带,更是在庄严肃穆之中平添了几分流动与飘逸(图四)。
再次,我想谈一谈的是这次“出新”的器物当中,还有一件我将它命名为“顶尊按罍屈身鸟尾青铜神像”(图五)的器物。
它的造型本身就充满神奇感,神像上面顶着一尊从未见到过的长条状觚形尊,两手向下按扶着一件青铜罍,罍下有方形的台座,面部似戴有面具,纵目,大耳,头上为五股立发,身穿对襟领紧身衣。最令人震撼的是,神像的下半身向后翻卷,似乎做了一个双手“按罍倒立”的姿势,刚开始出土时缺失了下半身,让我们所有人都感到无比遗憾。可喜的是,经过在实验室的修复和拼对工作,它的下半身竟然在1986年出土的二号坑中找到——这是一段身穿紧身短裙,有着优美造型曲线的小腿,腿上饰有纹饰,下接一双鸟足,踏在鸟尾之上的残体。时隔36年之后,如同破镜重圆一般,它和八号坑出土的这件器物完美地拼合成功,成为迄今为止三星堆造型最为优美、壮观、神奇的青铜神像之一,和前不久三号坑中出土的著名的“跪坐顶尊铜像”可谓相映成趣,再现了三星堆青铜文化中这类独具地域风格的神灵形象。
图五:八号坑出土的顶尊按罍屈身鸟尾青铜神像 作者/供图
通过上述这几件三星堆“出新”的重量级器物,我们从中可以再次认识到,三星堆所反映的世界是一个以祭祀背景为主体的神灵世界。这体现出上古中国青铜文明的一些显著的特点:具有浓厚宗教色彩,许多神灵都可能是中国古史上“绝地天通”的重要巫觋形象,反映出商代社会极重天地鬼神和人神沟通的时代特征;另一个方面,三星堆又和中原商代青铜文明之间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对尊、罍这类中原常见的青铜礼器,三星堆先民们不仅对之并不陌生,而且对其真正做到了“顶礼膜拜”。只是在表现形式上,采取了更富于艺术夸张、想象力的设计创意和神奇的组合方式,将这些尊贵的青铜礼器和沟通天地的神灵动物极其精妙地结合在一起,表达出古蜀先民别样的青铜艺术风格与文化意趣。
目前,三星堆七号、八号两个祭祀坑的发掘工作还在持续进行,一些“新面孔”还在不断地破土而出,展现于世,我们可以继续期待更多的新发现为最终揭开三星堆若干谜底提供新的实物证据。
(作者系四川大学杰出教授、教育部长江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