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并不是单一的大和民族,也有一个少数民族叫阿依努,原住在本州诸岛,后被迫北移,现在人口已不足两万,主要分布在北海道北部和中部。阿依努古称虾夷,讲阿依努语,但没有文字,以渔猎为生,直到明治时代(1868—1911)才开始农耕生活。
初到北海道时,我们曾到平取町拜访了阿依努学者萱野茂。这位白发老人用毕生的精力研究阿依努历史、风俗、神话传说、民间故事,用日语写了15本专著。他说阿依努的语言在灭亡、文化在灭亡、民族在灭亡,作为一个阿依努人,应尽全力把曾经存在过的这个民族的历史记录下来。他含着泪说,现在的阿依努青年不懂或者不爱讲阿依努语,甚至不愿承认自己是阿依努人。在法律上,阿依努人与大和人是平等的,但实际上根本不平等。老人想用他手中的笔拯救危亡的民族,虽然悲壮,但结果可想而知。
(资料图)
在阿寒迎接我们的是阿依努人丰冈征则。他黑发垂肩,呈波状,眼睛深棕色,炯炯有神,留着胡须,汗毛又长又粗,从长相看,颇似欧罗巴人和蒙古人混合类型。他曾三次到中国访问,了解民族自治政策的历史和现状,受到各民族的热情接待,对中国怀有感恩之情,所以特邀我们来阿寒小住。
第一夜住在他开的“尤旦”旅馆。这是一座全部用原木建的二层小楼。一楼是间隔成三部分的大厅。一部分为沙发长椅,供西方游客使用;一部分是按阿依努传统的生活方式建造的火塘、吊锅,墙上挂着大马哈鱼干,地上铺着熊皮;一部分是柜台,由白桦树桩组合而成,上面摆着酒、草和树皮的编织物,墙上挂着鹿头、大马哈鱼、狗熊浮雕。后面还有个温泉浴池,水很热,散发着浓重的硫黄味。
“尤旦”是阿依努语部落之意,但实际上这是座湖畔别墅。晚上大家坐在火塘边,生起炭火,吃吊锅涮鹿肉,还有土豆泥拌大马哈鱼籽、生鱼片、野菜、年糕、红豆饭。丰冈说这是阿依努人招待贵客的饭菜。丰冈是个成功的企业家,他有汽车、游艇、旅馆和店铺,手下有十几个雇员,曾访问过30多个国家,考察少数民族情况,想为阿依努人寻找一条生存的道路。
第二天到阿寒町,住在丰冈的家里。这也是用巨大原木建造的三层楼房,名为宇宙屋。一楼是工艺品商店,二楼是卡拉OK歌舞厅,三楼是住房。
丰冈有九个孩子,大的13岁,小的才几个月。家里就像个幼儿园,孩子们有的玩,有的爬,有的哭,有的叫,热闹极了。夫人很瘦弱,话语不多,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丰冈看他那一群孩子,就像欣赏自己创作的艺术品,很陶醉。他说:“为了种族的繁衍,就得多生孩子。”
晚上八点钟,阿依努村寨举行篝火晚会。在一个能容纳百余人的大草棚子里,身着民族服装的男女演出歌舞。舞蹈多表现渔猎生活,模拟野兽动作。乐器极简单,嘴吹一种竹片,并拍手伴奏。曲调单纯,节奏明快强烈。草棚的四壁上挂着几十种象征各种神灵的神器。阿依努人信仰山神、水神、树神、天神、风神、雨神……他们认为自然界的一切都有灵魂,都是平等的。
外面的篝火燃起来了,游客们与阿依努青年男女围着篝火边歌边舞。
我离开喧闹的人群,独自在村寨中漫步。这条几百米长的小街很显然不是自然村落,而是特意建造的旅游景点。这里的居民主要靠出售工艺品、开酒店、表演歌舞度日。像丰冈征则这样的企业家,可能是这个村寨中绝无仅有的佼佼者。
这一带原是日本贵族前田光子的领地。北海道开发以后,自然环境发生了变化,阿依努人赖以生存的熊、鹿、鱼逐年减少,生存困难。前田光子为了帮助他们,提供土地叫他们开店做生意,不收租金,于是有了这个小小的村寨。
阿依努族的有识之士,竭尽全力抵御被彻底同化。有的积累资本,繁衍子孙,参加竞选,争取政治上的发言权;有的著书立说,抢救历史文化,保护民族传统,教育子孙,不要忘本;有的培养子女,送他们上最好的大学,学习尖端的科学技术,为民族的生存发展,寻找新的天地。总之,他们用不同的方式,各尽所能,呕心沥血,探索民族的未来,但前途如何,路在哪里,不得而知。
烈焰熊熊的篝火熄灭了,歌声嘈杂声也沉寂了。游客们纷纷上车,离开村寨,到大和人开办的星级饭店去休息。街头的店铺熄灯关门,村落恢复了平静。
(作者系日本文学翻译家、中国作家协会外联部原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