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一百卷,南朝梁开国功臣、政治家、文学家、史学家沈约(441—513,字休文)撰。沈约历仕南朝宋、齐、梁三代,在中国史学史和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著述宏富,但多亡佚,今仅有《宋书》及明清人辑补《沈休文集》部分诗文传世。《宋书》是在前人基础上编写而成,初以写本传世。据南宋目录学家晁公武所撰《郡斋读书志》记载,北宋末年徽宗政和年间,《宋书》始有刻本。1962年,王仲荦开始点校《宋书》,1974年由中华书局出版。2018年,在丁福林的主持下,中华书局又出版了点校本的修订本。笔者最近发现《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有一舛误之处,有必要予以订正。
《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开篇记载:南朝宋武帝刘裕有七子,长子为宋少帝刘义符,次子为庐陵孝献王刘义真,“庐陵孝献王义真,美仪貌,神情秀彻。初封桂阳县公,食邑千户。年十二,从北征大军进长安,留守栢谷坞,除员外散骑常侍,不拜”。(《宋书》卷六十一,列传第二十一《武三王》,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1633页)唐初,史学家李延寿承父遗志,撰成《南史》,亦载有刘义真事迹。《南史·宋宗室及诸王传》曰:“庐陵孝献王义真,美仪貌,神情秀彻。初封桂阳县公。年十二,从北征。及关中平,武帝东还,欲留偏将,恐不足固人心,乃以义真为雍州刺史,加都督。”(《南史》卷十三,列传第三《宋宗室及诸王上》,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363—364页)以上两处“年十二”,当为“十二年”之倒误,而“十二年”,即晋义熙十二年(416)。丁福林在《宋书校议》(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245页)一书中已关注到了这个问题,他指出“年十二,从北征大军进长安”与“年十八”间必有一误。然丁先生并未考证出何者为误,殊为可惜。
考诸史实,刘义真“从北征”,即跟从其父刘裕(366—422在世,420—422年在位)北伐之事,发生于晋安帝义熙十二年。这一年,北方后秦发生内乱,“羌主姚兴死,子泓立,兄弟相杀,关中扰乱”。(《宋书》卷二本纪第二《武帝中》,第35—36页)掌握东晋大权的刘裕看到机会,“乃戒严北讨”。十二年“八月丁巳,率大众发京师”,发动了北伐战争。在刘裕的亲自率领下,东晋军队横扫中原,一直打到关中,占领长安,取得了重大胜利,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义熙北伐”。此后,南朝军队就再也没有机会进入过长安。
如果《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所言不误,那么刘义真当生于晋义熙元年,至义熙十二年,其跟从刘裕北伐的时候也恰恰“年十二”,但这与本传所言义真卒年不合。《宋书》本传言刘义真被杀时说:“景平二年六月癸未,(徐)羡之等遣使杀义真于徙所,时年十八。”(《宋书》卷六十一列传第二十一《武三王》,第1638页)景平二年,即公元424年,据此推算,刘义真当生于晋义熙三年,“义熙北伐”的时候,他应该是十岁,而不是十二岁。否则,他的卒年就不是十八岁,而是二十岁。
北伐失败,刘义真退回建康,被任为扬州刺史,刘裕之母反对,谓刘裕应该让弟弟道怜而不是儿子义真做扬州刺史:“太后谓上曰:‘道怜汝布衣兄弟,故宜为扬州。’上曰:‘寄奴于道怜岂有所惜。扬州根本所寄,事务至多,非道怜所了。’太后曰:‘道怜年出五十,岂当不如汝十岁儿邪?’上曰:‘车士虽为刺史,事无大小,悉由寄奴。道怜年长,不亲其事,于听望不足。’太后乃无言。车士,义真小字也。”(《宋书》卷五十一列传第十一《宗室》,第1463页)十岁之语,当为实录,可证“年十二”之误。
又,刘义真为刘裕第二子。刘裕在北伐占领长安,自返建康时,留义真为刺史、都督,做名义上的大军统帅;以长史王修为行府州事,代理军队指挥。《宋书·庐陵孝献王义真传》说:“高祖将还,三秦父老诣门流涕”,“高祖为之愍然,慰譬曰:‘受命朝廷,不得擅留。感诸君恋本之意,今留第二儿,令文武贤才共镇此境。’临还,自执义真手以授王修,令修执其子孝孙手以授高祖。”(《宋书》卷六十一列传第二十一《武三王》,第1634页)“第二儿”之语,出于刘裕之口,当无误。而据《宋书·少帝纪》在说到刘裕的长子时,载:“少帝讳义符,小字车兵,武帝长子也,母曰张夫人。晋义熙二年,生于京口。”(《宋书》卷四本纪第四《少帝》,第63页)晋义熙二年,即公元406年。因此,作为刘裕第二子的义真,生年不应早于其兄义符,即不应为晋义熙元年。
再,《宋书·文帝纪》载:“太祖文皇帝讳义隆,小字车儿,武帝第三子也。晋安帝义熙三年,生于京口”(《宋书》卷五本纪第五《文帝》,第71页),故义真生年亦不当晚于其弟文帝义隆,即不当晚于晋义熙三年。少帝义符、义真、文帝义隆三人皆不同母,刘义真只有与其弟文帝义隆同年,皆生于晋义熙三年,才符合其在兄弟中的行序,亦符合本传其卒年十八的记载。
综上所考,《宋书》卷六十一《庐陵孝献王义真传》“年十二”当为“十二年”之倒误。后世李延寿编撰《南史》,删节南北朝八书,虽在史料的剪裁和抄录上花费了大量功夫,但“简净”之余,却也收录了《宋书》的这一错误。自1974年出版以来,《宋书》点校本对学林贡献巨大。正如丁福林所言:“校勘精审,考辨广征博引,在吸收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又多所创见,实他人难以企及,可说是迄今最为完善之精本……当然,智者千虑,百密一疏,加上当时检索条件的限制和人手的缺乏,点校本中极个别地方出现一些问题,是可以理解的。”不过,2018年出版的点校本《宋书》修订本,仍延续了“年十二”之说(《宋书》,中华书局2018年版,第1785页),应予订正。
(作者单位:华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